◎被發現了。◎

林清許回房後, 想到自己剛剛有些失態的一幕，啞然失笑。

他沒想到，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, 變成不受自己控制，由欲望支配的人。

從小時候, 他就知道, 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會實現，林鶴之更不允許他有什麽喜歡的，有了, 那便要毀掉。

他記得小時候後院的狗洞鉆出過一只小狗, 在他被林鶴之丟在後院一遍又一遍練習枯燥的修覆動作時，小狗鉆了出來，搖著尾巴圍在他腳邊, 輕輕咬他的褲腳，聲音奶奶的，眼睛大大的, 清澈又有幾分好奇, 幹幹凈凈不含一絲雜質。

他小心地伸出手，摸了摸小狗，毛軟軟的，任由他摸著, 尾巴掃動。

林清許悄悄地從廚房拿了一小塊火腿腸給小狗, 又拿東西放在狗洞面前遮掩, 不讓林鶴之發現。

後來，每當他去後院練習時, 這只小狗都會在那個小小角落的狗洞探頭出來, 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來, 小心走到他身邊陪著他。

小小年紀的他頭一次嘗到了陪伴的滋味，他第一次覺得幸運。

你看，我並不孤獨。

你看，我也被喜歡著。

可好景不長。

某天，林鶴之難得和他同桌吃飯。

桌上擺了一盤肉，林清許夾起一塊吃的時候，覺得味道和平時的肉不大一樣，到底還是小孩子，好奇終究戰勝了對林鶴之的恐懼，在桌上問了出口。

“這是什麽肉，怎麽吃著和以前不一樣？”

林鶴之慢悠悠吃著飯，筷子夾起一塊盤子裏的肉，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後將骨頭吐出來，漫不經心地說：“狗肉。”

“我看後院狗洞有一只狗，就讓人把它殺了。味道是不是還不錯？”

哐當。

林清許稚嫩的捧著碗的手一下沒拿穩，碗落在桌上，另一只手也拿不穩筷子了，啪嗒，筷子掉到了地上，眼裏帶著不可置信。

他跑開了。

跑到水池邊，用手扣著喉嚨眼，想要吐出來，但無濟於事，只吐出一些混合物。

而小狗，自然也回不來了。

他走到那個狗洞旁邊，看到角落有一絲血跡，白凈稚嫩的臉皺了起來，眼眶紅紅的，眼淚終於還是沒忍住，流了下來。

後來那一周，他沒有去上學，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，想到吃得那一口肉，就想吐，夜裏眼淚總會流，他在害怕，小狗總是會到他的夢裏，從最開始的搖尾巴，到最後變成一盤狗肉，小狗的眼睛始終清澈，對他永遠搖著尾巴。

期間，林鶴之進去過一次。

他站在門口，走廊的燈光打著，林清許的屋內是一片黑暗。林鶴之站在光影分界處，一半黑暗，一半沐浴著光。

他的聲音帶著涼薄和無情。

“你應該知道，你得不到任何愛。”

“你的任務和意義，就是文物修覆。”

“如果你不接近那只狗，那他就不會被殺。”

“是你，害死了他。”

最後一句話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，來林清許的心上重重壓下。

那晚，他放肆哭了一晚，在淚水裏睡去，又在滿眼淚水中醒來。

他擦幹淚水，眼裏沒有任何光芒，黯淡無趣，像一潭死水。從那以後，他開始努力壓制自己欲望，其實他已經沒有什麽欲望了，當他對一件事一樣東西超過五秒後，他就會強迫自己挪開視線，並在那一段時間裏不接觸那些東西。

時間久了，他的眉眼早就覆上了霜雪，對什麽都淡漠。

甚至，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喜歡，什麽是愛，他變得不懂任何感情和情緒。

他就像是一個怪物，不通情感，沒有目的行屍走肉一般活在世界上，日覆一日地進行文物修覆。

他的世界裏，只有文物修覆。

後來因為林鶴之的原因，他轉學了，轉學第一天，他看到了一雙眼睛，大大的，水靈靈的，清澈，好奇，幹凈又一塵不染。

那天他沒忍住，和人多待了一會兒，也只有一會兒，他就匆忙逃離了。後來，他早就忘了那個人長什麽樣，不過本來也沒敢看清。

再後來，他按照林鶴之給他定好的軌跡，來到了A大。

他遇見了蘇意。

她的眼神幹幹凈凈，一塵不染，看著他的時候，眼裏像藏著星河，乖乖的，又無比專註。

他還是忍不住，忍不住靠近了，又忍不住再靠近一些。

最後，他不受控制地沈淪。

從前，他不喜歡被欲望控制著沈淪的無力感，所以他眉眼寒霜雪，從不與人相近。

後來，他主動沈淪溺斃在名為蘇意的欲望裏。

可悲的是，他不知道這是喜歡，他不知道這是愛。

愛是什麽？愛是自由意志的沈淪。

不可控，且無法抑制。

可林清許不知道，最終他將這歸結於緣分，一個虛無縹緲的詞。

吹完頭出來的時候，有些晚了，林清許就沒有再去找蘇意。他拿過桌上的水杯，而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。

像是恬靜午夜的打擾者，撕破了這一場美麗的夢境。

林清許看到屏幕上顯示的“林鶴之”三個字，心一沈，連帶著眸色也涼了下來，周身的溫暖頓時消失不見，化作了冰霜。

他知道如果不接，林鶴之可能會直接找到這邊，然後發現蘇意的存在。

他不想讓林鶴之知道。

“餵。”林清許接起電話，聲音涼涼的。

“你在哪兒。”林鶴之帶著威嚴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過來。

“學校。”

“我是說，你後面那麽多天去哪兒了？”林鶴之在電話裏的聲音帶著深深的不滿，“你不顧練習了嗎？你知不知道文物修覆這件事不能懈怠？”

“就你這樣，你怎麽修覆更多文物，你怎麽把文物修覆好？”林鶴之的聲音嚴厲又無情。

“我有練習。”

“就你那點功夫，沒我看著，還不知道練習成什麽樣。”林鶴之不屑，想到林清許這些天沒打一聲招呼就走了，他心裏就是一陣惱火。

“你最近回來一趟。”林鶴之帶著下達命令的口吻，不容林清許拒絕，“回來練習瓷器的修覆。”

“不用了，我在工作室也能練。”林清許第一次直言了對林鶴之的拒絕，但還是擔心林鶴之找過來，林清許在掛電話之前，又補了一句，“我會找時間回去的。”

林鶴之雖然不滿這樣的行為，但只要林清許一心在文物修覆上，別的他都不在意。在聽到林清許會回去後，也沒有再管。

大不了，在回去的日子裏好好懲罰一下就好了。

林清許的心情因為林鶴之的一通電話，早就被攪和得混亂不堪，扔下手機，躺在床上才勉強睡去。

這幾天，蘇意和林清許兩人的生活溫馨又和諧。兩人會在空的時候，窩在沙發一起看電影，也會在林清許修覆文物的時候，陪林清許一整天呆在工作室。兩人每天吃完飯都會出門散散步，碰到許大爺的時候打個招呼，連周圍其他一些老人都知道了，這對小情侶感情甜蜜。兩人會在散步到巷子口後去買一束花放在家裏，生活是一種慢調的愜意。

但終歸還是開學了。這學期，蘇意又忙實習又校藝術團，還有學業，恨不得能有分身術，而林清許因為著手瓷器的修覆練習，經常在工作室一呆就是好多天，還要回林鶴之那裏，也是分身乏術。兩人聚少離多，一起吃飯的機會都不怎麽有。

暑假，林清許被系裏老師帶著去外省參與了瓷器的修覆研究，而蘇意因為獲得到中華新聞網總部實習的機會。

兩人每天都靠著手機聯絡，稍稍空的時候會打個視頻電話。

這種忙裏偷閑找對方的機會讓兩人格外珍惜。

兩人在一起一周年的時候，林清許還在家裏。林鶴之檢驗他瓷器修覆的結果，但因為一個出錯，他被留在家不許開學，什麽時候將瓷器修覆到他的標準了，什麽時候林清許才能回學校。

那天，林清許早早將任務完成，回到房間的時候甚至鎖了門，和蘇意打著電話。

“最近很累嗎？”蘇意看著林清許泛白的唇色，臉色也有些蒼白，有些心疼。

林清許垂下眉眼，又在鏡頭裏仔細確認了一下，完全看不出肩膀的傷口時，才安心回應：“還好，就是有些想你。”

“我也好想你啊，你什麽時候能回學校呢？”蘇意托腮看著林清許，一雙眼睛裏藏滿了星星一樣。

“快了。”林清許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思念，他看著視頻裏的蘇意，眼神裏也滿是眷戀。那些被抑制許久的思念僅僅只是蘇意的一句話，就源源不斷地奔湧而出，無法阻擋。

最近他沒日沒夜的練習，今天總算勉強達到了林鶴之的標準，大概再練個幾日，他就能回去了。

頭發有些長了，紮眼。林清許用手撥了一下，小指的紋身在鏡頭前一閃而過。

蘇意許久沒見林清許，只想著和他多說說話，這是看到紋身，也好奇起來。

“你手指上的紋身，是什麽意思呀？”蘇意的眼睛裏帶著好奇，“很早之前就看到你紋著了，但一直沒機會問你。”

林清許卻像是被按了暫停鍵，他張了張嘴，又閉上了，將撥弄頭發的手放到鏡頭外，又換了一只手，撥弄整理頭發。

“意意，我好想你。”林清許沒有回答蘇意的問題，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自在。

他逃避了。

他不知道怎麽回答。

“我也想你啊。”蘇意在問完後，被宿舍其他人叫了一聲，像是問了什麽問題，等回過頭，就看到林清許說想她。

蘇意眉眼彎彎，當林清許想再說的時候，宿舍其他人又催了她一聲。

“宿管叫我們宿舍長下去開會，我先去啊，回來再給你打。”蘇意眉眼彎彎看著林清許，聲音也是甜甜軟軟的，“你註意休息呀。”

“嗯，去吧。”林清許笑了一下，眼裏是溫柔笑意。

掛掉視頻，他從書桌前起身。

推門出去，就看到林鶴之拄著拐杖站在門口，表情嚴肅。

“她是誰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來啦！不好意思來晚了，評論都有紅包！！

愛是自由意志的沈淪。這句話，來自於一場辯論賽，非原創，我標註一下，當時更新急，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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